庾肩吾的《书品》为后世搭建了系统论书的范本,使书法品评得以与《画品》《诗品》齐头并进,同时也为后世拈出了几对重要的审美范畴。
在庾肩吾《书品》之前,品评历代书家的书论有羊欣的《采古来能书人名》、王僧虔的《论书》、袁昂的《古今书评》、萧衍的《古今书人优劣评》等,这些品评往往是个人化、散论式的,没有严格的统一标准。刘涛在《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中提到:“南朝的批评家并不满足于单纯的评论,梁朝庾肩吾撰写了一部《书品》,借用选举制度的‘九品官人法’的方法来确定历代书家的等级,品藻人物的高下优劣。庾肩吾分品别流自有一定的标准,那就是‘天然’与‘工夫’的结合,尤以‘天然’为先。此前书法批评一类的著述,大多是散论式的点评,漫无系统,庾肩吾《书品》才是一部自成系统的批评著作。”
庾肩吾所处时代是中国文学艺术理论批评空前活跃的时期,对文艺家进行品评,是一种时行的社会风气。他的《书品》将历代128位书家按品位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再分上、中、下三级。他不就某件作品加以品评,而是就每一级集中综合品评,区分优劣。
他在《书品》中描述书法的最高境界:“若探妙测深,尽形得势。烟华落纸将动,风彩带字欲飞。疑神化之所为,非人世之所学。”最后求索上下得出:“惟张有道、钟元常、王右军其人也。”然后再细述三人最核心的审美意象“天然”与“工夫”。
“天然”与“工夫”并不是庾肩吾首创。王僧虔《论书》就提到:“天然胜羊欣,工夫不及欣。”羊欣又评论张芝:“张字形不及右军,自然不如小王。”羊欣所说的“自然”与王僧虔的“天然”同义。从这里可以看出,当时的人已经以“天然”与“工夫”品评书法。庾肩吾也敏锐地捕捉到这对审美概念的意义,拿它们来作为书法品评的最高标准。正是因为庾肩吾的《书品》,使得这两个美学概念成为书法艺术的审美标准。
“天然”与“工夫”暗合了道家的“自然”与“人为”。一般来说,自然与人为是相冲突的。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种人为的活动,人为的规范是必然存在的,人为的技巧也是必不可少的。对于初学者来说,临摹前人的经典法帖是不可或缺的过程。对于创作者来说,率意地自我抒写、充分发挥自我的创造力是其天性,这时候要注意不能被前人的技巧、已知的经验所束缚。《庄子》说:“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王僧虔《笔意赞》说:“必使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书不忘想,是谓求之不得,考之即彰。”也是这个意思。
这些后天学习的技能,又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转化为自然。因循着自己的本性,不做任何人为的调整是自然。“一画”开,万物现,人总是进取的,必伤本性,但如果能够循之而调整自己本性的,也是自然。所以先辈一直赞扬天然,就是希望找回原本的自我,充分发挥自我的创造力,通过超越那种可操作性的技术,进而达到真正的艺术。这就是技近乎道的通道,是可以实现的。庾肩吾认为张芝、钟繇、王羲之三贤达到了。
宗白华在论及“错彩镂金”和“芙蓉出水”之美时指出:“魏晋六朝是一个转变的关键期,划分了两个阶段。从这个时候起,中国人的美感走到了一个新的层面,表现出一种新的美的理想。那就是认为‘初发芙蓉’比之于‘错彩镂金’是一种更高的美的境界。在艺术中,要着重表现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而不是追求文字的雕琢。这两种美的理想,从另一个角度看,正是艺术中的美和真、善的关系问题。艺术的装饰性,是艺术中美的部分。但艺术不仅满足美的要求,而且满足思想的要求,要能从艺术中认识社会生活和社会发展规律。”
庾肩吾的天然相当于“初发芙蓉”,工夫相当于“错彩镂金”,但是从文意来看,他并没有将天然与工夫割裂,而是认为天然是工夫的升华,工夫是天然的依靠,天然与工夫就像阴与阳,融合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在一件书法作品之中。
(作者为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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