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画了一批画，命名为《绘画重启》系列。这是通过外在向内求的一种产物。

我所理解的，所谓的当代是与传统相比较而言存在的一种形式，它形成与之传统不同的一种艺术表现和面貌，我的绘画方向虽没朝着这个路径发展，但我对此却有着不少思考，一是基于我二十几年前在天津和北京做《今日先锋》美术编辑和《今日中国美术》副主编时经常接触中国第一批搞当代艺术的人，其间自己也画过一个系列《城市寓言》。再者，就是近几年我多次去欧美众多美术馆、博物馆，艺术馆对我的影响、冲击和启迪是分不开的。

自20世纪以来，西方绘画的多样性实验与东方水墨艺术的相遇，构成了全球化语境下最富张力的文化对话。这种对话不仅涉及形式语言的碰撞，更深入艺术认知的底层逻辑——当马蒂斯的色彩、毕加索的解构、波洛克的行动绘画与东方水墨的笔墨体系相遇，一种超越文化对立的创造性转化正在发生。当代水墨艺术家以西方艺术的多元基因作为“解构工具”，对传统构图、笔墨程式及造型意识进行拆解与重组，使水墨艺术从文人画的封闭系统走向更开放的当代性表达。

 一、空间认知的重构：从“三远法”到多维透视

中国传统绘画的“三远法”（高远、深远、平远）以固定视点构建山水意境，而西方现代主义对空间的解构为水墨提供了新的视觉语法。立体主义打破单一视角的尝试，与宋代山水画中的“游观”传统形成隐秘呼应。艺术家刘丹的《破碎的山水》系列，将宋代院体画的经典构图切割为几何碎片，通过错位拼贴形成多重空间叠合。这种处理并非对传统的否定，而是将“三远法”从物理空间推入心理空间——观者需在碎片化意象中自行建构精神性的山水秩序。

德国艺术家基弗在巨幅绘画中创造的废墟式空间，启发了水墨创作者对“留白”的重新诠释。徐累的《青花》系列中，传统屏风结构被转化为超现实的迷宫，空白处不再是“无画之境”，而是通过丙烯与墨色的层叠渗透，形成具有物质厚度的虚空。这种空间重构消解了文人画“计白当黑”的二元对立，使虚实关系成为可触摸的时空载体。

二、笔墨体系的解构：从“骨法用笔”到物质性实验

谢赫六法中的“骨法用笔”曾被视为水墨不可逾越的法则，而西方抽象表现主义对媒介物质性的探索，为笔墨解放提供了方法论启示。赵无极的油画创作虽非水墨，但其将书法笔势转化为色彩运动的实践，揭示了线条脱离物象后的独立价值。当代艺术家王天德以香灼烧宣纸，在灼痕上叠加水墨书写，使“笔墨”从柔软的毛笔痕迹扩展为燃烧的物理痕迹。这种“破坏性创造”将创作过程转化为时间性的物质对话，传统笔墨的“书写性”被重构为身体、材料与自然力的共谋。

波洛克行动绘画的“滴洒法”，与日本“墨象派”的泼墨实验形成跨文化共振。台湾艺术家于彭将丙烯颜料与墨汁混合，通过甩动、泼溅形成具有爆发力的肌理，再以工笔技法在混沌中勾勒出微小人物。这种“破坏-重建”的循环，既延续了石涛“一画论”中“笔墨当随时代”的革新精神，又通过混合媒介的介入，使水墨摆脱了文人雅趣的单一维度。

三、造型意识的转化：从“以形写神”到“意象解构”

东方艺术的“意象”传统与西方现代主义的变形语言，在造型层面实现了深层对话。八大山人笔下翻白眼的鱼鸟，与毕加索《格尔尼卡》中扭曲的人体，都通过夸张变形传递精神隐喻。当代艺术家徐冰的《背后的故事》系列，将董源《潇湘图》的经典山水解构为塑料、麻绳等现成品的拼贴，当观众绕到装置背面时，看到的却是杂乱的材料废墟。这种“正反叙事”颠覆了传统山水对永恒意境的追求，迫使观者反思视觉真实与认知幻觉的关系。

德国新表现主义对原始图像的狂热，与中国民间艺术的造型基因产生共鸣。邬（吴）建安将剪纸、皮影等民间图式转化为巨型水墨装置，通过夸张的比例与重复的图腾，使传统造型从文人系统重返原始巫术的野性力量。这种转化并非简单的形式挪用，而是通过西方当代艺术的“原始性回归”视角，重新激活了东方造型中被压抑的神秘主义基因。

四、时间性的觉醒：从“瞬间永恒”到过程美学

水墨卷轴画的“游观”传统暗含线性时间逻辑，而西方当代艺术对过程性的强调，为水墨注入了新的时间维度。蔡国强的火药爆破绘画，将水墨创作从“可控的书写”转化为“瞬间的破坏”，爆炸产生的焦痕与墨色相互渗透，形成不可复制的时空印记。这种创作方式与博伊斯的“社会雕塑”理论形成互文，将艺术行为本身转化为具有社会能量的文化事件。

数字技术的介入进一步拓展了水墨的时间性。林俊廷的互动装置《山水觉》，让观众的手势动作实时生成水墨晕染的数码山水。传统笔墨的“一次性”特征被解构为可无限修改的数据流，王维“画中有诗”的静观美学，转化为观众参与创造的动态诗学。这种转化并非对传统的背离，而是通过技术哲学重新诠释了“天人合一”的古老命题。

在近几年连续不断地写生中，我体悟到绘画过程中的不破不立，说的专业一点就是如何在解构中重建东方美学的当代性。

西方绘画的多样性实验，为当代水墨提供了“它者之镜”，但这种影响绝非单向的文化殖民。当徐冰用英文方块字重构书法，当邱志杰以地图学重新解读“卧游”传统时，东方美学正在通过自我解构实现当代转化。这种转化既非对传统的背叛，亦非对西方的迎合，而是以全球化为熔炉，将不同文化的艺术基因熔铸为新的视觉语言。水墨艺术的当代性，恰恰诞生于这种不断解构与重建的辩证运动中——它证明真正的传统，永远是面向未来的，开放的一个系统。

（文/张伟觉圣，2025/3/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