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博物院近日举办“风态:晚明法书与后世品题录”藏品展。展览主题为“风态”,究竟什么是风态?风是风格,态是神态。我们到现场看真迹展,首先是能近距离获取一家作品的风格,一家流派的神态。其次,我们更要看看晚明这些书家的诗文札记,了解他们是以何种心态和眼光去看世事、过生活,我们要借着这些经典作品来“穿越时空”,还原当时。
此次展览展出的展品,要数董其昌的最多。作品形式也丰富,有册页、手卷、条幅、扇面,件数多达12件。董氏的风态,是淡雅从容。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件小行楷,写的是宋人词一首,题目是《不易》,调寄“霜天晓角”。
“功名大小,天已安排了,何用百般机巧。荣休喜辱休恼,开先谢早,此理人知少。万事算来由命,听自然,真个好。荣枯得失,天已安排毕,何用强劳心力。得一日过一日,泰来否极,机巧终何益。万事付之一笑,前种事,暗如漆。”
内容与吕蒙正的《寒窑赋》类似,同属于宿命论的调子,让人不由得重新审视和观照过往世事人情的履迹和逻辑来。
傅山作品仅一件,无款。大幅作品,大字,草书,居然就两行,“朝日点红妆,拟上铜雀台,画眉犹未了,魏帝使人催。”这首魏宫词的作者是唐人崔国辅。大字难于结密无间。傅山以此诗入其书法作品,大笔写大字,结密无间,密不透风,但草法融畅不泥,毫无滞涩感,亦不拥堵,观览极舒畅豁然。无款,只压一章,个中玄机且不多探。有人不喜欢傅山,有人喜欢,他的风格少有人学。但是风态在其中,是学形不可得的。傅山济世不只是学问,还有行医,他开的药方,几味药,不多,可是一定管用。古人的风态,就是在这些既善修身又能济世的行为中。
孙岳颁名不传,诗却大好,“茶烟睡觉心无事,一卷黄庭在手中,彰枕卷帘江万里,舟人不语满帆风。”这诗和书法是送给友人的。孙氏书法的风态,有些类似于董其昌的淡味,但远不如董氏来得俏与雅。
徐渭的仅一件,写杜甫的诗,“江阁要宾许马迎,午时起坐自天明。浮云不负青春色,细雨何孤白帝城。身过花间霑湿好,醉于马上往来轻。虚疑皓首冲泥怯,实少银鞍傍险行。”从中可以窥见,徐渭用笔大略是胎于黄山谷家法,却化出了自家新意,最善于丰富的线条,他的水墨画手段在字里有隐约体现,也是风态二字所能承载的。
最近重读尼采的《生存哲学》,发觉徐渭与尼采在精神层面颇为相似,他们都如此性情,如此自我。无论诗文书画,都把人的生命本体和自然造化撮合得那样合体。东西方哲学和美学的风态,有时候会有遥相对应,如对联一样相合。
展品中有王铎的两件条幅行书,都是八尺以上。其中一件册页,字取法王羲之圣教序,诗好,兹录之。“马上回看夕照横,西山紫翠倍分明。愁窥鬓发随时改,羞见峰峦向晚晴。树拥烟波移画壁,鸿连暝色下层城。无端辜负松门约,浪说人间有姓名。”款为“崇祯丁卯元年仲冬廿二日,明早将发于长安”,题目是“齐化门西眺”。
王铎还有一件是临的阁帖,从后面的跋语可以看到王铎的另一面。这个跋语是张伯英的手迹,“孟津致力于阁帖最久,故临二王书多妙。但于原文每有出入,盖不深究其辞耳。”王铎书法集中有不少临作,内容确实与二王法书有出入,但并不影响其在书法上的造诣,王铎临帖恰恰是高手的风态。我们看他临的王羲之圣教序,就比李少荃临得要旷达而率性,得了王羲之的神韵,说是风态最恰当。
对于王铎的诗,笔者并不完全同意张伯英所说的“盖不深究其辞耳”。看他的此首古风诗,“此寺三栖讬,道情那得疏。问君参柏树,为我摘园蔬。鲁莽黄河水,嶕峣碧海庐。相将宁弃客,服食助玄虚。”初看未觉好,越看越觉得有味道,这是王铎的风态。
看这些真迹的时候,会自然想到当代展厅中的作品,特别是行草书,有些作品只是做足了技法,虽然门派不同,但往往千人一面。与古人这些经典比起来,经不起细端详,不耐看。此次展出的这些馆藏真迹,初看时也许并没有太耀眼的光芒,可是一旦驻足细品,越看越耐看,里面的内涵,不只是一个景深。每一件作品,既有同一个时间轴上的共同风态,也有各书家决不与人雷同的独特风态。
现在再问,我们去看“风态”展,究竟看的什么?“风”是风雅颂的风,是风格的风,是风骨的风,是风气的风;“态”是形态,是姿态,是神态,是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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