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芽一直在跟我们说不要再重复已经被媒体们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问点儿新鲜的,此话也正和我们的意愿,很多犹豫着是否可以提问的问题也就很自然的被从嘴巴和脑袋里释放出来,我们也一直在努力的挑战自己,也不断挑战着周春芽的极限,在他只有两个小时睡眠的忙碌之后,继续遭受我们的“蹂躏”,希望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希望这段采访算是新鲜的,希望能够让每个人在无数遍重复的采访中能够在此多看上两眼,希望读者看出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周春芽。真实比正确还要重要
WORLD ART:周老师的作品基本上追求形式或者画面本身对吧?很少去关注观念或者装置这些?
周春芽:其实我的观念就在我的色彩和线条里面。观念有可能是个题材上的一种观念,也有可能是方式上的一种观念,就像音乐一样,音乐的观念你说是什么?有可能这个音乐是在关注一个事态,那个是在关注一个事件,有可能它本身给听众不平凡或者不习惯的感觉,这也就是它的观念了。
WORLD ART:您很早就去德国那边留学,也接触了很多他们西方很前卫的创作方式,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架上绘画,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周春芽:其实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是1986年,西方艺术发展非常多元化。我在那里知道照片和影像也可以作为艺术的一种手段,还有行为,也就是“跳舞”,当时我看不懂,我说这个“跳舞”怎么是艺术呢?后来才知道那是行为艺术,但是我跟其他艺术家想的不一样,我刚好相反,看到了绘画的力量,因为我始终觉得绘画没有消亡。我不知道谁的观念,我不知道谁的理论,但感觉绘画完全是一个非常强盛,非常有力量的艺术形式,而且在很多展览里面都是非常有力量的。
WORLD ART:是占主导地位的?
周春芽:对,至少那个时候绝对是非常重要的,我感觉那些艺术家有使不完的劲,还有非常大的空间在发展。所以对我来讲,我觉得绘画有一种非常广阔的前景,自己有很多需要去表现的。
WORLD ART:您说绘画还有许多需要表现,你当时看到他们西方的艺术家在表现什么?
周春芽:因为当时的绘画在中国的表现方式很弱,比较单一,大多数的绘画还是以写实为主。然后开始接触到西方的印象派还有表现主义这些,包括一些印象派的作品和表现形式,但不是非常当代的,所以我去西方以后看见他们当代的绘画觉得非常震撼,我觉得绘画还有非常大的空间,还有非常强的表现力。严格讲一个艺术家把一件事做好是非常不容易的,有些形式是非常震撼,比如装置、行为,但是我觉得绘画有它的优势,特别是当代的绘画,它有新的观念、有新的色彩,同时还有传统的痕迹在里面。有传统痕迹的艺术品比较耐看,也可以慢慢去琢磨一些,细细的品味一些味道,我觉得这就是绘画的优势。其实现在画画还在用亚麻布、用笔,但是如果你的思想、你表现的东西、表现的色彩、表现的观念是新的,我觉得就很有意思。
WORLD ART:您感觉跟别人不一样的或者您自己感觉最为得意的是哪些?
周春芽:我自己不觉得我的艺术就比别人的怎么样,其实我非常羡慕很多艺术家,但是我觉得别人再好也不能跟着别人走,你一定要有自己的东西,哪怕你这个东西缺一点,但是对你来讲是非常宝贵的。你这个缺点可能别人认为也是缺点,也可能你这个缺点是一个艺术家的个性。所以我觉得这个是比好还要重要,比好还要重要的就是个性。我觉得这个比所谓大家赞扬不赞扬更重要。
WORLD ART:缺陷也是美是吧?
周春芽:所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观念问题。
WORLD ART:那您觉得您的缺陷是什么?
周春芽:我也不知道。
WORLD ART:那您的个性是什么?
周春芽:我觉得我的个性在我的作品里面能看出来,我不知道观众会看出来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一些特点,其实那就是我的一个个性。
WORLD ART:第一次见您的《绿狗》时就感觉您非常讲究画面的用笔,我特别喜欢您《绿狗》的那种用笔,感觉非常洒脱。
周春芽:用笔不是很重要,主要是你想要表现的东西,例如情绪、思想、生活方式或者你对大自然,对人性的看法,或者你对一种色彩的看法。真实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真实比正确还要重要。
WORLD ART:就是总让人能够看到一种感染力对吧?
周春芽:就是真实,你的内心,你想表现出来的东西要真实。
WORLD ART:我看以前有人采访您时问过“这个狗为什么要画成绿色的?”,您当时的回答是你也不太清楚,现在有再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周春芽:我觉得这是一个艺术家创造出来的一种颜色,我觉得这是艺术家赋予这个动物,强加于这只狗的颜色。这个颜色可能是艺术家自己发明的,就像你衣服一样,你为什么要穿红衣服,他为什么要穿绿衣服。你把狗的颜色改变了,实际上跟你穿衣服是一样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是艺术家他自身的想法。
WORLD ART:感觉周老师您的创作应该是感性成分比较多一些。
周春芽:但是我觉得这其实也是个观念。艺术家多半都是感性的,但是这个感性占的戏分肯定是有多有少的。感性只是你表现出来的表面上的东西,有可能这个艺术家深思熟虑了很久,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用速度来表现他的思想,而且这种思想是非常深的一种思想,但每个艺术家的方式都不一样,也不需要一样,一样了也就不是艺术了。
出去就是为了回来
WORLD ART:您的那个时代好多艺术家都在国外发展,您当时为什么要回来?
周春芽:我就没有想过出去后就不回来了,因为我觉得中国当时需要我们出去的艺术家再回来。中国有很多问题:我们的创作不是很自由;我们的美术馆、博物馆设施非常落后;我们的艺术品不是很多,创作不是非常多,包括艺术家创作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中国需要艺术,需要大量的艺术,而且需要真实的艺术。因为70年代末之前,中国的艺术家很多都是被动的,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WORLD ART:那会儿正好是1989年吧?
周春芽:1989年之前,64之前。
WORLD ART:那会儿像这种体制什么的,您觉得您能够去改变吗?
周春芽:我相信能改变。我觉得一个人想改变一件事情不需要做很大的事,就做小事就可以。如果你坚信在中国有非常多的人跟你想法是一样的,他们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点做一些小事情,加起来就是个大事情。
WORLD ART:那你还是很乐观的。
周春芽:其实当时我是非常自信的,当时中国各方面非常落后,但我相信中国会有改变的那一天,但是这个时间提前到来了,比我想象的都早。
WORLD ART:你本来觉得应该是什么时间?
周春芽:我当时其实是抱着牺牲我们这代人的想法,然后到我女儿这代人就能享受到现在的艺术环境。但是我们现在还有很多问题,还做的不够。
WORLD ART:就像现在马爹利这种活动有很多的商业因素在里头?
周春芽:我倒觉得不是一个商业因素,我觉得他们是通过商业因素推动艺术的发展。这跟很多直接与商业挂钩的活动不一样,我们跟他没有任何商业合作。马爹利做这个事情实际上对这个品牌知名度的提升是很有帮助的,马爹利名气肯定比这些艺术家的名气要大,他如果要找可以找全世界最大牌的明星。
WORLD ART:他们找过张曼玉。
周春芽:也找过,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在推动中国艺术,包括像我们四个艺术家有两个是比较年轻的,有两个稍微年龄大一点。但是他在年轻的艺术家里面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我觉得这是他们做这个事情的优势。
WORLD ART:咱们再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从1989年之后,有一段时间中国的艺术非常的沉寂对吧?
周春芽:对,我差不多有一年没有画画。
WORLD ART:为什么?
周春芽:没有情绪画画,就觉得这个社会比较大的动荡会影响艺术家的情绪,所以就没有创作的欲望,你会关注时态的发展和政治的发展,但是你对艺术的兴趣就会减弱很多。但是不是说每个艺术家都有这种情绪,有些艺术家觉得好像这个事情还可以直接表达,直接用艺术来反映,但我不是那种艺术家。所以说就没有心思来画画,那一年我几乎很少画画。
WORLD ART:是在考虑你的前途?
周春芽:没有考虑前途,我觉得没想到前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时想得特别单纯,就担心这个政治会不会倒退到文化大革命。因为我们是从小经历过文革的,我们看到了它的厉害,文革对教育的摧毁,对文化的摧毁非常大的。
WORLD ART:您刚刚回来的时候是很乐观的,那段时间还是这样乐观吗?
周春芽:我回来的时候想做一点事情。艺术家想做的主要的事情还是搞好艺术作品,这个是最主要的。然后在空余时间可以做一些公益的事情,做一些建设性的事情。
WORLD ART:那会儿就这样想吗?
周春芽:我不是这样想的,我是这样做的。比如建议别人搞一个美术馆,或者搞一个双年展,或者什么展览,这时我都会把在国外看到的东西讲给他们听,然后把我在国外看的东西拍成幻灯片,拿到中国来放。我去了几个城市,做了很多讲座。所以我觉得虽然是小事情,但是现在看来都是很大的事情。
您觉得您的画值这个钱吗?
WORLD ART:您经历过文革,然后再到这种市场经济环境,这种转化有没有感觉比较纠结?
周春芽:市场经济对每个艺术家都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金钱对每个人来说是很大的考验。如果你有独立的思考,就会利用这些金钱来做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你处理不当就会成为金钱的奴隶,你会为了钱牺牲很多对艺术的追求,削弱创作的欲望,让你慢慢慢慢失效。
WORLD ART:您觉着您的画现在的价位合理吗?也就是说您觉得您的画值这个钱吗?
周春芽:怎么讲呢,这个事情我觉得作为艺术家不应该去专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艺术家主要思考的还是艺术的问题,其他的问题你驾驭不了,像你这个画值多少钱不是你说了算的,这个是按照市场自然调节的,所以我觉得不要专门去关注,但是还是不要不关注,如果你不关注的话,别人也不会关注你。
WORLD ART:我们看过一篇关于尹朝阳的访谈,他的话比较尖锐一点,大概这么个意思:“这个圈子本来就很恶心,然后我恶心完了之后,再去恶心别人。”,您怎么去看?
周春芽:这个我不具体来评价,因为尹朝阳是我非常喜欢的艺术家。
WORLD ART:对,我们只说他说的这个话,应该也是他的一种感受吧。
周春芽:我觉得他说这个话也是他的一种策略,一个感受,艺术家说话不一定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讲,他可能倒着讲。所以我觉得他说这个话也非常聪明,非常巧妙的回答了一些问题,尹朝阳是我非常喜欢的艺术家。
WORLD ART:您用在画画上的时间大概有多少?
周春芽: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一般我是在下午画画,整个下午都在画画。WORLD ART:然后晚上会出去玩?晚上要玩,必须要玩。如果没有出去玩,没有精力画画。
WORLD ART:一般晚上都玩什么?打麻将?
周春芽:吃饭。
WORLD ART:侃大山?
周春芽:喝茶,我不喝酒,他们要喝酒的喝酒。
WORLD ART:您觉得这种生活方式,然后再引申一下,作为一个艺术家在社会中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因为我觉得艺术家面临一些非常现实的问题的时候其实是无能为力的。
周春芽:艺术家对社会要有责任感,但艺术家的责任感是什么?最大的责任是什么?就是搞好你的创作,你创作出对这个社会有意义的,对美术史有意义的,对个人非常有意义的作品,就是你对社会最大的负责。
WORLD ART:我有一种感觉,当我们个人无法保证充分的物质需求的时候,还再追求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就会觉得像人格分裂似的,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受?
周春芽:但人是这样的:物质追求是无止境的,但是你可以做很多精神追求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灾难像地震、洪水、干旱,这是人没法抗拒的。但是人为的战争,我们通过努力是有可能改变。
来源 : 《世界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