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艺术的世界:访黄苗子 |
2010年08月19日
中国美术家网
责任编辑:ji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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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访黄苗子
自2002年12月始,我一直在电话约访黄苗子。只是机缘总不凑巧,或是他没时间,或是遇上年节,刚约好吧,又遇上非典了一把。两个星期前,黄老终于应承了见面。所以,从新疆出差一回来,我就顾不上其他,赶紧跑去拜见他。
对黄老的第一印象来自电话里。十余次打电话骚扰他,他从没有厌烦过,一如既往的爽快:没空就没空,有时间就有时间,并不因为我的年轻和无名而不理会或者敷衍我。感觉他总是乐呵呵的,十分和善,而且听力很好,声音也很年轻。记的最初几次给他打电话,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我的声音就一直是保持平常讲话的分贝。后来有一次,看到一个报道,是文坛一群老汉出席《华君武漫画集》的出版仪式,才知道黄老已经是90岁的人了,我不由得伸了伸舌头,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不好意思。
初识新潮黄老
8月22号,我按约到了黄老家。在他助手给我开门时,黄老已经给我倒好一杯水,等我到了会客厅,他亲自把水端到茶几上,笑着说:“你提前到了。”,并热情的要我坐下说话。一时间,我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了。原来真实的黄老是这个样子的:面色红润,皱纹很少,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略有脱落的头发艺术的往后梳着,颇为精神矍铄;个子不高,体态偏瘦,双手无茧且纤细灵巧,黑色短袖衬衫口袋里斜插着一只笔,尽显儒雅斯文;慈眉善目,笑眯眯的,看的人很舒服;看他的行动,听他的话音,真与90岁的老人挂不上钩。我把名片呈上,黄老看过后,接着说出令我吃一惊的话:“人民网我上过,很好看,也权威,就是有点官味。”,他这么大把年纪还常上网,挺新潮的一个老人呀!
黄苗子的爱情与艺术
寒暄过后,黄老开始接受我的采访。
记者:你和郁风先生是文坛少有的才子佳人,你们相濡以沫、恩爱到白头令许多人艳羡不已。能不能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还有你对爱情、生活、艺术的看法?
黄苗子:我们的爱情故事好多文章都写过,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我和郁风是自由恋爱的,我们走到一起,可以说是艺术做的媒,我们的结合完全是志同道合,然后互相影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一体。爱情必须建立在有共同爱好的基础上。生活虽然很重要,但是我认为没有什么比艺术的爱好更重要的,我们两个人爱好相同、兴趣一致,都喜欢艺术,心灵可以相通,可以互相理解、互相支持,这是我们爱情、婚姻牢固的基础。
记者:怎么不见郁风老师?她现在好吗?
黄苗子:她病了,现在在医院住院。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我们不见任何人,安安静静的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我并不知道郁风老师生病了,在这种时候来打扰黄老,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正好这时电话响了,趁黄老起身接电话的余暇,我调整了一下自己,并观察了一下黄老的家。
居家艺术:诗意地栖居
客厅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篆书大字:“吉祥寿康”,黄布红底黑字,非常醒目。两排书架分列在字幅左右,里面是整齐的满满排列的书,另有一些书杂乱的放在书架外侧,许是经常翻阅的。左右书架里还分放着两个相框,左边是他的家庭照片,右边是黄苗子和三个老友的合影照。在书架上方,很艺术的放置着一些工艺品。
近阳台的一面,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鱼缸,绿的植物,艳的盆花环绕在鱼缸周围,红色的金鱼正在里面自由自在的游动,很有热带雨林的气氛。近门的地方,是一座古朴的木质收藏橱窗,兼做客厅屏风用,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古董。
扭头转身,看到的是黄老在《黄苗子自述》里称之为“安晚书屋”的书房,书房门两边,挂着一幅古木,上面是奇行怪异的字,我仔细认也认不出来。从门里看到书房里有一张大大的写字台,上面文房四宝俱全,一张宣纸铺在桌上,旁边靠墙的地方有一堆卷好的字画立着。
环顾房间,四处墙壁上都恰到好处的挂着一些框画,满屋子是盖也盖不住的艺术氛围。
等黄老重新入座,我就问他书房对联上面写的是什么字?黄老说那是篆书,右面写的是:“春蚓爬成字”,左方是“秋油打入诗”。其调侃自趣的性格,流于言表,这或许就是艺术家的童心!
人生艺术:苦难是良师
记者:你一生历经磨难,特别是在文革期间,在监狱里呆了七年。不少艺术家没有熬过那段日子,你不但挺过了那段非难时期,而且还苦中取乐洒脱得很,请问是什么意志支撑着你,你对人生与苦难有什么体会?
黄苗子:现在只能说那是一场再也不想看到的灾难。近百年来,国家民族的灾难,知识分子往往首当其冲,这是知识分子的命运。孟子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再说,当时那么多比我贡献大地位高的同志都受苦受难,我还有什么话说。我是一直相信着党的,所以就安静的等候着。
我有个习惯,不因生死烦恼,坐监,倒霉,反正就是如此,所以不犯愁。当时在秦城监狱,有两个很大的图书馆,虽然只有鲁迅和马列的书,但有书看,身外的事就可以忘却,偶尔家里也能送点历史书来,所以一点也不觉得闷,倒不觉得日子难过。那时在里面,是不准和任何人接触的。一个人长久寂静,没有多少事做,脑子就活动的更厉害,思想活动也越激烈。我就经常想怎样写好字,在里面琢磨。我在书法方面要说有些收获,基本上是文革以后的事,那还都要得益于此。在狱中几年,我还自娱自乐,经常写打油诗呢。由于没有纸笔,因此留存下来的诗很少,到现在更是找不到一丝痕迹了。
有句话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很有道理。人生经历苦难,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确实倒霉,但从另外一方面看,那也正是锻炼自己情操、气质,深刻体验人生、并且不由自主找途径发泄之时。“诗穷而后工”是真理,人生经过惊涛骇浪,往往能够增进自己的艺术成就。在狱中的那些年,我并没有闲着,读书,思考,探索,反正积累了那么久,忽然间有一点领悟,这也是正常的,出来后就有了许多事情做。
自评事业:行走在艺术门边上的票友
记者:你不断创新,在很多领域都取得成就。三联书店出版的《画坛师友录》是这样介绍你的:“黄苗子是美术史家、美术评论家、著名书法家。”,不管外界如何评介你,如果要你对你一生的事业做个总结,你怎么评介自己?
黄苗子(笑):我还要补充一点。我写过很多诗,不过都是打油诗。先后出过两本诗集,一本是《牛油集》,还和翻译家杨宪谊、散文家邵燕祥几个人合出了一本《三人诗集》,可惜现在都找不到了。
至于要我对自己做个评介,我只能说我不是一个英雄,我也不是任何方面的专家,我只是一个艺术门边上的小票友。我的学历不高,只初中毕业。不过,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我爷爷担任过广州《广雅书院》的山长(系主任),我父亲作过香港一家报纸的总编辑,好歹是个书香门第,我从小就喜欢艺术。年轻的时候,我兴趣广泛,什么都学,所以比较杂。但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还是能作出些成就,因为兴趣所至也能有所专。但我真的只是一个票友,你刚刚说我不断创新,那就是因为没有取得大的成就才东一下西一下的,要象朱光潜、钱钟书、启功这些人真正在某个方面取得成就,才能算家,我只是一个好艺术然后也吃上了这口饭的人。不过,艺术本来就是一种心灵游戏,自己闹着玩之余,爱好此道的人打个哈哈,也就满足了。
记者:你说家庭环境对你影响很大,那你的三个孩子为何没一个继承你的衣钵,他们的工作与艺术不沾边吧?
黄苗子:家庭环境确实对人很有影响,至于个人的发展那还的看他自个的兴趣,这是勉强不了的。我和郁风那时候不愿意让孩子吃艺术这口饭,所以老大老二都是理工科出身,只有老三,比较小,很早又在二中上学,后来环境好多了,他就考了北师大,现在在三联书店工作,也算是搞文的,比较接近艺术啦。
文艺主张:“由博返约”
记者:人的精力有限,博就很难专,只有天才才能既博又专。你是怎么看待博和专的关系,有什么经验要告诉年轻人吗?
黄苗子:首先我要说,天才只有三分,用功要有七分,这是张大千总结而我们也都认同的经验,不过,要想有点成就,天分是要有的,但更需要的是埋头苦干。
年轻人的通病是对艺术的规律掌握不多,文化底蕴不够厚。现在很多年轻人从事艺术,有真正感兴趣的,也有半路出家的,还有在其他方面做不成事情改而投奔艺术的。其中有些人又不肯埋头苦学、过于浮躁、太急功近利,可能画的不错,题名却十分糟糕;可能字写得不错,题字的诗文却近乎不通,这都是看了令人不舒服的。你看过去的老艺术家,随便哪个拿出来都是好样的,在哪一方面都是很优秀的,画画的,诗写得不错,字也很好,只是他在某个方面的成就盖过其他而没显出来。其实到了一定程度上,物艺是相通的,艺术家不但要业有所专,更需要有广博而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样才能取得一点成绩。
顾炎武说“行已有耻,博学于文”,这也是我的座右铭。我是主张广博的,年轻人应该多点兴趣,不妨先杂点,打开尽可能多的大门,特别是从事文学艺术类的人,更需要广博的知识做底蕴,然后在博的时候抓住自己感兴趣的一点深入,不管是对书法还是其他的艺术,都要掌握其艺术规律,而后融会贯通,做到“由博返约”。
书法艺术:心有三经
记者:你是晚期才成为书法家的,但你的书法作品非常有灵性。你对书法艺术有什么心得?
黄苗子:书法看的就是线条、构图、气韵。书法说到底,是构图和线条的艺术。书法和音乐、绘画、舞蹈等是姊妹艺术,书法应是可见的音乐,书法通过点、线、面的变化运动,形成书法的韵律感,从而把观赏者带入一种美的艺术境界。抽象派的画大家也看不出像什么,但抽象派的画却能给人带来艺术感受,中国书法就像抽象派的画。这一点,通过与对中国书法感兴趣的外国人交流感受更深,我在德国、澳大利亚、日本时,很多外国人对中国的汉字不一定看的懂,但是他们非常喜欢中国书法,为什么?他们说,中国书法的构图和线条非常美,正是中国书法独有的灵动性使他们能透过不懂的字形而感受到艺术的美。另外,书法艺术也是作者心灵的反映,作者在生活中对外界事务的感受、想法、激情都应该在作品里体现,韩愈说张旭的草书:“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写发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一切任自然
记者:如果现在有一个魔法瓶给你,可以满足你任何三个愿望,你都想做些什么?
黄苗子:我都活到这把年龄了,知足啦,没有什么更多想要的。我主张顺其自然,凡事不要勉强,非要勉强,愿望达到了也没有意思。佛家有句话:“向荣的向荣,枯萎的枯萎,一切任自然。”,我非常赞同。
(本文经黄苗子先生亲审)
黄苗子简介:
黄苗子先生,广东省中山市人,生于1913年。是我国的老漫画家、美术史家、美术评论家、著名书法家。曾为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文联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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