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八十有余的孙其峰先生是一位美术界公认的长者,这并不是从其年龄而言,长者之所以为长者,是因为其不凡的胸襟与气度。
观孙其峰其画其人,都令人如饮醇醪。
他在招远市近郊的家里种了满园的菊花,在宽敞的画室中,巨大的书橱与画案占据了半壁江山, 瓶钵之中是新折的菊花, 墙上除了字画外, 还挂着两把京胡, 那是孙老的至爱。一眼望去, 依然是佳卉满目,墨色生香,孙其峰就在这书香、墨香与花香的交融中怡然自乐,或挥毫泼墨,或茗茶静思,或鼓琴自娱,他的现实生活已经和他的花鸟艺术世界融为了一体,盖源于此,孙其峰才在晚年保持了丰沛的艺术创造力,达到了中国花鸟画艺术的至美境界。
他已经看破了“名利”二字,他不习惯于现在流行的“宣传包装”,他对记者说,媒体要多推举一些青年人,他们是中国画艺术的真正未来。孙其峰更不重利,面对市场上众多的假冒之作,他并无追究之意,他还说,如果真是生活所迫为了生存而去仿作,我不但不追究他的责任,还可能会为他题款,我有这个气量。
正是这份宁静淡泊,使我们真正感受到了一位长者的人格魅力,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正艺术家的风范。
记者:虽然您是一名山东人,但您是在天津获得自己在国内外的艺术和社会地位的,在山东很少能听到您的声音,您的画在市场上数量很大,几乎可以肯定会有假冒之作,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孙其峰:我对山东的感情很深,我每年都在招远住一段时间,我在山东的声 音不多,是因为我更多的是用自己的作品说话,关于作品被仿冒的问题,自古就有这种现象,许多朋友都对我讲你的作品被假冒很多,你也不管。我想对于假冒应该区分对待,那些用假画牟利去做不正当事情的,我是坚决反对的,但对于那些下岗职工,生存不能保障,用我的名字去换点钱生活,用我的名字去养活一些人,这是一件好事。
记者:我国的花鸟画自古有工笔与写意两脉,我觉得您的花鸟画大体属于半工半写,能否谈谈您是怎样走向这样一种创作风格的?
孙其峰:花鸟画大致可以分为三大块:大写意、工笔,中间是小写意,但从小写意到工笔之间还有东西,小写意到大写意之间也有其他的风格,所以细分起来很难。我的画基本上是小写意,有工的东西在里面。画家有各种各样的道路,有的是正规院校出来的,有的是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有的则从文化馆的学习班出来,哪条道路都不错。但我以为在专业院校比较全面,可以受到较全面的训练,在大学以外的学习往往某一方面很突出,比如笔墨技法很好,但透视可能一点不懂,不够全面。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学问并不仅仅是在大学里获得的,我在天津美院请的不少教授都不是大学毕业,但同样可以当教授。我的个人风格的形成和我的学习经历有关,同时也是职业所致,在大学里教书就得什么都会点,我原来教山水,后来教花鸟的老师缺,我就去教花鸟,成了花鸟画教师,再后来又没有教工笔的了,因为我学过工笔,别人没受过这种训练,就又推到了我这儿。我由此形成了后来小写意的创作风格。
但那时是没办法,风格是在不自觉中形成的,现在我就教学生不要把创作与教学完全结合起来,可以来个两面派,教学是一套,创作是一套,因为创作是艺术,教学则是一门科学,二者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近年来艺术院校里有一种不良倾向,就是老师多是艺术院校而不是艺术师范院校毕业的,愿意教什么就教什么,老师擅长什么就教什么,不是从学生的需要出发,对教学是不利的。我刚到天津美院时由于不是艺术师范类毕业生,就业余学教育学,学了两年,还是很有用的,可以帮助你掌握科学的教育法则。
记者:中国花鸟画艺术往往有着丰厚的文化内涵,一枝一叶都负载着画家的情感与修养,没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恐怕也不能领悟中国画艺术的真谛,您是一位学者型的画家,能谈谈画家的修养与其创作的内在关系吗?
孙其峰:中国画不是技术而是一门艺术,有的人把艺术和技术分不开。画画的有一部分专门搞技术:像殿堂彩画一类,也能产生一定的艺术效果,画画离不开技术,但技术不能等于艺术,艺术需要有关的修养。现在我看到一些同志四十岁以前是画得很好的,年龄大了就画不上去了,我近年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里面有生理上的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原因,画不上去的根本原因是修养的缺乏:文学、音乐、哲学、历史等等多方面的修养,比方说中国画艺术有很深厚的哲学内涵,画画的人懂点哲学就会抓到很多东西,中国画中有许多充满辩证色彩的矛盾统一:用墨的浓与淡、干与湿,用笔的中锋侧锋、聚锋散锋、顺锋逆锋,构图的主与宾、虚与实,力度的大小、强弱等等,均相反相成,抓住了形而上的就可以触类旁通,不知道这些就会限制画家的创作视野。不仅仅是哲学,其他方面的修养也是这样,比方画《琵琶行》,没有对原诗的深刻理解,肯定画不深刻。青年时不注重修养的积累提高,老年就会有许多问题来找你。
记者:归根结底,中国画创作首先是一种艺术,它不仅需要画家深厚的学养,还要有情感的注入,画画是画人的精神人的情感,而不是对单纯的客观对应物的简单描摹。
孙其峰:自然界的花鸟是一个纯自然的东西,人是社会的人,自然要在花鸟画中附加上一些东西,像人的思想、情感等等。比如八大画的鸟眼睛就向上翻,代表了他冷眼看人世的情绪,这不是造化所为,而是人之所为。不管是文人的还是民间的艺术,都会有一定的思想情感融入其中,像民间的《喜鹊登梅》,也有一种情感与愿望融入其中。就是种花的人也会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加入他所面对的自然之物,陶渊明为什么喜欢菊花?唐人为何喜爱牡丹?怕都不是对其外在表象的喜爱,而是融进了个人的情感思想。
记者:中国画尤其是花鸟画是一种有着深厚传统负载的艺术,随着世界文化艺术交流的日益频繁,许多画家已不再满足于中国画既有的表现形式,而是力图进行国画艺术的探索与创新,比如刘国松对国画工具与创作手法的改革,许多人认为那已经偏离了国画的本体,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孙其峰:中国画的变革是一种渐变,它没有出现西方那种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颠覆性变革,但你要是把齐白石的作品拿到宋朝,恐怕那时的人也会吃不消,也和我们看毕加索一样。有一些人过去以为外国什么都好,像京剧,如果没有外国人提出“梅兰芳体系”,中国人可能现在还在贬京剧,这是可悲的。我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也经历了许多观念,最早我也是保守派,后来特别是八十年代以后各种思潮纷纷登场,我也是慢慢才稳定了下来,我要自己支配自己的脑子。画画不知道传统就好比有梯子上楼你不用偏要爬上去,这是愚蠢的。现在公开说不要传统的人少了,但偷偷说的可能还有。我们不应该反对特技,反对的是用特技来代替人的艺术创造,不能把一些艺术工具的改革说得一文不值,也不能“捧杀”。我们的祖先刚开始用毛笔的时候那是特技,后来则成了常技,今天是特技,明天可能就成了传统。从艺术的对外交流而言,也完全可以借鉴一些东西,吸收得好不好是个人的问题,喝牛奶的目标不是变成牛,而是强身健体,关键在于消化。
记者:能谈谈您现在的日常状态吗?
孙其峰:除了写字画画,记笔记看书,写点东西,我还经常去画速写,以前画花鸟更多的依靠画册,是第二手资料,现在种花看花,会发现许多新的东西。教书出身的人习惯于有危机感,一有时间就往自己脑子里装东西,和银行存款一样,存少了就取不出东西来。我没有时间去干别的事情,有时画一幅好画,心里的满足感是不可言表的。现在有一些画家把画画当作谋利的手段,还不如去做买卖,走这样的路也不可能画好。也有的乐于找人写文章自称大师一类,我的学生也有盖纪念馆、展览馆的,许多年青人都干这种东西,山东也有,这种风气并非自今日始,我认为此风实不可长。一个画家只有淡泊名利、勤奋工作才能真正有所成,这是一个普遍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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