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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谈』王久良:垃圾围城里的摄影师
    2010年08月12日 中国美术家网 责任编辑:jiping 热度:0  

      和普通的地图不同,王久良的地图上密布着黄色的标识,那是他拍摄过的北京周边大型垃圾场。这样的黄色标识有400多个,像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北京市”围在当中。

      从2008年10月开始,王久良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走访了北京周边的大型垃圾场,拍摄了4000多张照片。这些垃圾场往往有上万平米规模,密布在北京的五环和六环附近,环绕着这座城市。王久良给自己这个尚未完成的项目命名为“垃圾围城”。

      在不久前举办的第五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上,王久良因为这组尚未完成的作品而获得年度杰出艺术家金奖。

      被垃圾改变的生活

      王久良曾经考上过3次大学。1996年王久良高中毕业,考上了山东的一所大学,但因为觉得“没意思”,上了一段时间便主动退学。再回到高中复读了两个月文化课之后,顺利考入西安的一所大学。在西安读了一年多,王久良又觉得“没劲”,决定报考传媒大学摄影专业,在回到高中复习了两个月之后,他成为传媒大学里比别人年长7岁的“新生”。

      1997年王久良就在济南建立个人摄影工作室,在传媒大学期间,连续三年参加平遥国际摄影大展。王久良对自己的摄影专业课成绩非常得意。

      2008年,为了拍摄《鬼神信仰》,王久良回到了在山东乡下的老家。在田间地头,他看到了无处不在的装农药的塑料袋。小时候家里不是用棕色的瓶子装农药吗?一瓶可以用一年。但现在每用一次,就会产生一个塑料袋。

      王久良并不知道塑料袋的化学成分,只是想到不容易降解,而到处扔的袋子,肯定还有农药残留,会对水源造成影响。小时候曾经捉鱼抓虾的小河,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变成这样?王久良问自己。

      回到北京之后,他马上骑着摩托车到处找垃圾。最初是想拍摄一组针对商品社会消费主义的作品,垃圾只是其中的背景。王久良拿出三次高考的精神,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甚至开始自学化学。随着研究的深入,背景逐渐转变成了主角。

      在北京,究竟有多少垃圾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王久良很难知道。他找到房山区在奥运会前的一个详细的统计表,这一个区就有100多处垃圾场。统计表上还列出了各个垃圾堆开始填埋时间、垃圾库存量、地理位置和占地面积等。王久良把超过一万平米的都标出来,在他看来,那些一百平米的垃圾场,都只能算是“小垃圾堆”,不在拍摄范围。

      “当距离垃圾填埋场3公里的时候,就能闻到刺鼻的味道。大型的垃圾填埋场是不适合建立在人口众多、土地资源紧缺的地方的,而北京恰恰符合这两点。”王久良现在俨然已经是城市垃圾处理专家,说起北京的垃圾处理数据来如数家珍。“现在北京正规大型垃圾填埋场是16座,而且北京近郊的,5、6环之间的是8座,可以说就在大家身边,没有地方可以再建垃圾场了。北京现在垃圾生产量是每天1.84万吨,这是一个相对可靠的数据,垃圾填埋场现在是超负荷运转。”

      钱一直是困扰“垃圾围城”拍摄的问题。拍摄过程中,王久良把个人的需求降到最低点,住便宜的小旅馆,不带换洗的衣服,能吃到什么就吃什么。

      一年多里,王久良为了拍摄“垃圾围城”已经用掉了10万元,大多来自画廊、朋友和批评家们的资助。那些给予钱和物支持的人,都有着和王久良相似的看法,希望他去完成他们做不到的事。“连州摄影展年度大奖的奖金有1万元,销售以前的摄影作品也还有一些钱。”究竟还能坚持拍多久,王久良心里也没底。



      垃圾地图

      “垃圾围城”系列的图片都以垃圾场所在的位置和坐标命名。

      在标注着北京市昌平区小汤山镇官牛坊(40°09′06″N ,116°22′14″E)的照片中,一座大型垃圾场就在小河边。以远处电线杆为背景,牛群正在垃圾场内寻找食物。那些黑白相间的奶牛来自附近的养殖场,它们每天在受到垃圾污染的小河里喝水,喝足水之后再到垃圾场美餐一顿。在照片的背后,这些垃圾堆上的奶牛们产出的奶可能正从养殖场运出,分别被送到各大卖场,最后被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喝下。

      编号为“08”的照片拍摄于北京市通州区永顺镇黄瓜园,这里地处朝阳区与通州区的交界处,是一座存量巨大的垃圾山。在王久良的作品中,近处是堆积的粪便,不远处则是已经建成的高档社区。

      编号为“111”的照片,拍摄的也是永顺镇。画面右侧,一个人站在一辆抽粪车上,正在倾倒未经任何处理的粪便,这样的倾倒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王久良找到了400多个类似的垃圾场,用掉400卷120胶卷。连州摄影展上展示的,只是从4000张图片中选出的一小部分。王久良的QQ 头像是一辆摩托车,那是他拍摄“垃圾围城”的交通工具。最初,王久良开着摩托车“跟踪”垃圾车,用这种笨方法寻找垃圾的去向。通过这个笨办法,他到达了北京周边一个又一个的垃圾场,把确切的地点一一标注到“垃圾地图”上。随着地图上代表垃圾场的黄色标志不断增多,摩托车的里程表也达到了7500公里。

      王久良还在不断完善着“垃圾地图”,在最终的版本上,还将标注每个垃圾场的详细地点和规模。“我的目标是达到12500公里,实现两万五千里长征。”



      愿意放弃作品版权

      垃圾与污染近年来正在成为国内外摄影师关注的对象。而与那些将垃圾场的细部放大,通过令人作呕的画面震撼观众的照片相比,

      “我要代表大众去冷静地看这些垃圾场,相对客观、不带主观色彩地,去呈现垃圾场的基本状况。”为了突破镜头本身的视角局限,王久良使用了数张照片拼接的办法去完成大的场景。但为了保证每一张图片的原始真实性,他拒绝采用数字技术去完成天衣无缝的拼接,因此他的许多作品中可以看到明显的拼接缝,这也让他的作品带上了鲜明的性格烙印。

      王久良不愿“垃圾围城”当成艺术品,也不愿别人以艺术品的名义把这些片子拿去卖钱。他一直让大家把“垃圾围城”想象成证据型的图片,证明早已存在的基本事实。

      “王久良用一年多的时间把一个城市的垃圾现状记录给我们看,令我们震惊。”摄影评论家鲍昆说,“我们在无边无际的垃圾之后看到的是那些现代景观的崛起,它们是那么美丽妖娆,甚至让我们忘记了自己正在被垃圾所吞噬。”

      王久良甚至表示,放弃自己对于“垃圾围城”的版权,欢迎任何形式的传播,只要是对于垃圾围城的现状改变有帮助,可以随便拿去。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垃圾围城”,他还要制作一个深入的纪录片,希望可以生动而详实地说明问题。

      “我们不谈艺术,只看事实。如果做某个事情没有对良性发展起到积极作用,那等于白做,做了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做展览,给一帮摄影评论家、一帮摄影媒体去看吗?我更希望看到我片子的是每一个普通民众、各级政府的环卫部门。毕竟垃圾跟我们是有直接的关系的,我们生活在北京,我们吃菜,我们喝水,我们呼吸空气。”



      B= 外滩画报
      W= 王久良

      B: 将垃圾纳入镜头中的摄影师在国外也有,他们的镜头中,垃圾堆积成山,触目惊心。但是你的图像却显得比较平静,甚至有时候要仔细辨别才能分辨垃圾。这么处理的初衷是什么?

      W:我首先是想相对客观地表现垃圾场的基本形态。刚开始拍垃圾场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如果展现脏脏的垃圾场,觉得意义不大。我更多考量的是垃圾场和周边环境的关系,这才是重点。环境又包括两方面,一个是自然环境,一个是人文环境。比如说我拍大兴区的两个垃圾转型站,周边全是菜田。大兴是北京的“菜篮子”,所有大卖场的蔬菜都来自这里。当这么一个垃圾场对地下水造成影响,浇水都取自地下的时候,那么这个垃圾场就跟我们有关系了;当我们喝着牛奶的时候,垃圾堆上生长的奶牛跟我们没有关系吗?当我们吃涮羊肉的时候,羊整个冬天都在吃垃圾,一直在生病,羊倌不停地给它们注射抗生素,跟我们没有关系吗?

      B:你先后拍摄了几百个垃圾场,并且自制了一幅北京周边的“垃圾地图”。在最初拍摄时,你是怎么寻找并确定自己的拍摄对象的?

      W:首先一点是这些垃圾场客观而普遍地存在。前期我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对整个垃圾问题作了一个“补偿性”的学习。对于如何实施拍摄计划,首先是实地考察,我在北京周边已经发现了很多处垃圾场,我也曾经去寻找、观察了几处。然后我借助Google Earth 上的地图,标注了13座大型垃圾填埋场。根据已经去过的野垃圾场,我在北京五环到六环之间锁定了400 多个具备相当规模的目标,成为我的拍摄对象。

      B:拍摄“垃圾围城”一年多以来,你的生活有怎样的改变?

      W:很多方面有很深刻的影响,和我一起工作的纪录片摄像师现在都不吃肉了。我家人、朋友看到我拍的片子之后都受到很大的影响,不自觉地向环保的方向去靠。这很好。我首先声明,我不是一个极端的环保主义者,我也是人,也是制造垃圾的一分子。但是对垃圾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之后,就会有效地克制自己不必要的欲望。

      在整个社会的大潮中,我们都是被裹挟进其中的。比如坐火车时,饿了,要么吃方便面,制造一个大大的面桶;要么吃盒饭,产生一个塑料袋和一个泡沫盒。我们现在用的舀子和扫帚什么的都是塑料的。但在我小时候,老家种葫芦,葫芦一劈开就是瓢。美丽的植物生长出葫芦,然后制成一个瓢,多美的东西。用坏了也没有关系,随手一扔,很快就降解。

      我现在出门,都是自带牙刷和毛巾,宾馆的拖鞋我从来不穿,宁愿赤脚。我在一个废品回收点见过海量的牙刷、梳子、一次性沐浴液的小瓶瓶,很可怕。把牙刷和毛巾放自己的旅行包里,本身是很简单的事情。这些习惯养成之后,还是能节约很多东西。

      我接受媒体的传播,希望传达给更多的人。后面的创作还要跟进,我想相对深刻地改变人的内心,如何让人养成好的习惯,认识到浪费和污染的危害性,从而改变自己的消费理念和消费习惯,减少垃圾排放,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源头。

      B: 最近一次的拍摄是在2010年元旦之前,几千张作品之后,你是不是已经对垃圾麻木了?

      W:拍摄初期和拍到后面是不一样的。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我还是愤世嫉俗的、愤怒的。后来就越来越冷静,或者说冷酷也可以。冷酷当中还夹杂着忧虑。刚开始是咬牙切齿,一进垃圾场立马感觉进入拍摄状态;但拍到最后,我进入垃圾场,先是退后三步,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停下来抽根烟,再去看。那时候心情很复杂,想到很多很多事情,所以拍摄的风格,影像上的呈现也有变化,最初拍的大量的片子,更接近传统纪实。

      B:你继续做“垃圾围城”的理想和生活的现实之间还是有差距,你刚刚结婚,在北京的生活如何继续?

      W:当你把生活水平降到最低的时候,也能过得下去。平时吃饭都在家里,出去拍片子往往是半个月,再回家两天,换换衣服,补充胶卷什么的。那半个月就是能吃什么吃什么,住最便宜的小旅馆。因为我知道钱来之不易。

      像其他普通的、正常的女人一样,我老婆对房子、生活的要求是存在的。如何让她平稳地生活,而且坚持自己的理想?我主要还是灌输价值观念,让她感觉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她很善良。我无所谓的,一个人是能很简单地生存下去的。但是说心里话,谁不想让家人过得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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