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脉陶文化——对话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徐秀棠先生 |
2010年07月20日
中国美术家网
责任编辑:ji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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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做好紫砂壶,当好文化人。必须有文化内涵,才能够提高自己。
徐:我不是搞理论出身,而是在做的过程中逐步体会到,紫砂历史以来是有了文化人的支撑,才有了紫砂艺术品。紫砂主要是由文化名人支撑的,紫砂的造型、紫砂的品种等也是由文化人来参与。所以我一直是这样阐述的,茶壶设计一开始供春是受吴颐山的影响,时大彬也是游娄东后与当时的文化名人接触之后,才不断有精品呈现。所以我说紫砂不是一般的工艺品,确切讲应该是叫“文人工艺品”。
笑:各代文人参与紫砂活动,提升了紫砂品位。那么,当代紫砂人应该怎样反思文化的精神?从你的理解角度,应该怎样去修持自己?
徐:有时候我也特别担心。在同别人交往接触中,很多人对紫砂文化的研究还是蛮深透的,他们对紫砂的来龙去脉比我都清楚,因此我就产生了一种紧迫感。解放之前,做紫砂的老艺人朱可心同黄宾虹有接触,顾景舟同唐云也还有接触,到我们这代,也有人到中央工艺美院去学习,应该讲里面也有比较有名气的老师,但是现在沉下心来真正对紫砂文化做研究的,还不是很多。光是外面炒作是不够的,自己到底有多少水平,要自知知明,这还要讲点真正的学问。“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一是要学,二是要思考。
笑:我一直坚持认为,文化两个字,不是胡编,不是职称,文与化的关系,文是知识,化是境界。这与你讲的道理是相吻合的。文只不过是掌握了一定的“技术”,化才是境界,只有融进这种精神才是艺术。我坚持认为,形式只是表现,艺术主要是揭示内心的深浅。
徐:艺术的本身就各有所解。丰富多彩才是艺术的本色,所以也不要去讲哪个对哪个错。但是艺术要有一个归宿,我认为,艺术的含量非常广阔,有阳春白雪,也有民间市井。许多深邃的东西让老百姓来看,看得懂吗?看不懂,老百姓应该有老百姓的艺术。一般的陶刻生产,就是培养一种不需思考,通过手工运作来完成的工种来混饭吃。这是不作思考的,所以我把紫砂作品和产品分开来。我现在评定紫砂的标准,跟一般的观点也不一样。如果是一件艺术品,即一件作品,它不是按照产品的规格要求来制作,而应该是作者通过自己的思考,融进自己的思想做出来的。不是说做的最好的就是紫砂的全部、最高要求,所以怎样拿综合要求来要求作者,这需要从理论上来规范。理论的规范也是一个相当艰苦的事情。有人说:出钱的人就可以让制作作品的人按他的要求做作品,而我就不愿意,因为我是有我的想法,不是你有钱,就可以来指挥我做这做那。紫砂圈子里当然就各有各的思考了。
紫砂是传统工艺,传统工艺就有一个特殊要求,我想最现代,又属最保守、最传统的。所以我一直是在两者之间作追求,哪边都不能偏颇,哪怕是一条线、一个面的处理,壶盖一个子口的做法,多可在现代传统中理解。因为它属于民间传统的工艺,紫砂不愁不走现代派,这是现代社会在不断扩大影响,传统要我们系统地继承。
笑:你做紫砂雕塑、紫砂茶壶的同时,为什么坚持一定要练习书法,经常绘画?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吗?大部分人现在只是做茶壶,觉得做好茶壶就好了。
徐:这两者一定是互相渗透的。历史上有很多紫砂作者,书法都写的不错。从民间艺术角度来讲,为什么说紫砂具有文人性?以前我做的茶壶做工没他们好,但我有一段铭文写在壶上,虽然说做的功力还不够,因每把茶壶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而且铭文刻上去之后,这把茶壶就有艺术生命价值。现在很多画家在茶壶上画画,同茶文化、壶文化内容不相符合,装饰的布局与茶壶又不相匹配,这并不是一件很好的陶刻艺术品。在陶刻上我已写文发表过自己的观点,因为商业利益关系,多不愿意重视这些观点。
笑:我这圈朋友我感觉在中国传统文化上都有一定的研究造诣,但是有人经常讲到这样一句话,他说“宜兴的、景德镇的大师,我听到就头皮发麻”,那你对大师的感觉如何?对现在的学问、职称感觉如何?
徐:首先我要反问他一句话,他了解了多少人?他交往了没有,深入了没有?这种情况也是由客观原因造成的。紫砂发迹的比较早,好卖钱,比画画的人发财发的早,所以当时很多画家对紫砂有一种反感的情绪。
笑:这帮人都接触过宜兴或者景德镇的大师,感觉到景德镇这帮大师的学问比较肤浅,对艺术的把握、理解和感受不够深入。实际上中国画历史上,有能力的或者大师级的人物,三千年来能够立得住脚的也就十来个人。
徐:像朱新建的画,确实超出了一般人的绘画理解情趣,不可能有很多人能理解。能够欣赏他的画的人一定是少数。我们也碰到过这种情况。有些美术界的人士,同我们接触时,把名片一递,他们一看见“工艺美术大师”,感觉就是不屑一顾,眼睛理都不理。后来有人带他们过来参观一看,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大的一块地,再到陈列室一参观,发觉他们感情就不一样了,我的雕塑没有哪两个头像是一样的,100个人有100张面孔,有100个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比画家作画容易。我认为不多接触就不会有深入的了解。不要谁看不起谁。
我对景德镇瓷器的观点觉得他的陶艺有了局限,它单靠画画,怎么算陶艺。景德镇的瓷器从造型、泥料、釉色等来说,它是一个综合艺术。据说现在年纪轻的人有几个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现在老有人问我对自己哪件作品最满意,我不敢讲。因为对于紫砂材质如何反映紫砂雕塑的独特语言,把这个材质体现到最好,我还在摸索和追求,我还没有到最满意的时候。
笑:任何艺术,包括研究艺术的人,都是高处不胜寒。自己理解得比别人深入一点,但又找不到对话的人,会是什么情况呢?
徐:我边上有一批年轻人,还是有共同语言的,也有对话的人。另外,外面接触的圈子还是比较宽,接触到不少志同道合的,说话比较投机的人。
笑:你感觉到自己比较高,讲话比较狂吗?
徐:我没有感觉到自己高或者狂过。好像有人说“徐秀棠这个人难讲话的不得了”。来了接触之后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人不礼貌过,也没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我没有狂言,也没有妄为。但是因为我比较正气,正派,自认为可能同那些不规的生意人,比如想来夸我用我了,那我到时候会拿出一些架子。我在这方面原则性比较强一些,所以有人说我狂。
有人说,徐老师,你这般年岁现在那么辛苦、干活,那么认真干嘛呢,要歇歇了。有人开玩笑说是自作自受。这确实是自作自受。我不会跟人家去作什么比较,雕塑创作以外,我只有看看书,写写字,出去偶尔开个会。别人来求我的字,是对我的尊重,我有条件就帮他写两张。我有吃饭的行当,书法不一定要去卖多少钱,这是我的心。我现在觉得比较舒服,我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是我的爱好。我觉得我就像是拖拉机,拖拉机“扑扑”地在那边开,是不好停的,我要一直思考,一直劳作,如果停息了,想再发动起来的话,如拖拉机,要摇动个半天才会重新启动。我为什么一定要说我自己老了呢?我是我的一种心态,而且生活比较规律。社会上时髦聚会吃饭,吃个不停,我不喜欢。我的主要工作时间是上午,早起到八点两小时,一个工作时间是晚上两小时,每天认认真真地基本保住四个小时。这样每天有了会客的时间。
笑:宜兴的一些同行经常一起开会,包括宜兴当代的这帮名人啊,或者是做紫砂壶做的比较好的,或者是自认为比较好的,经常在一起讨论讨论。感觉到他们的理解比较肤浅的时候,你的第一感是什么?
徐:我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小手工业者的位置,作为一个手工工艺泥人,喜欢研究研究。就感觉到我做的东西还有点好,承认我这点,但我并没有把自己排到多少多少高的位置。我外面这些头衔都是六十岁以后加给我的,倒不是满足于我是什么如全国美协陶瓷艺委会委员、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啊,什么省工艺美术学会副理事长啊,一直到现在这些头衔还不断加在我头上,我从没有去走后门,这就是社会承认,一步一步让别人来承认你的,并不是你自己要把自己吹得怎样高。
笑;在新一年当中,从心态、从把持艺术的态度上,你有哪些打算把自己养得更好?
徐:艺术创作的态度是有感而发。我写字画画本来也不太顾及得到,人家对我逐步肯定,也是对我的鼓励,或是叫做鞭策吧。今年的任务比较重,艺术创作上还想有点突破,包括紫砂雕塑材质的表达和利用。我是用现代理念来表达传统文化,要有现代的意识,但是做要做中国人的东西。中国人的东西是有深度,有含量的,这一点如果能够抓到,我还可以在现在的基础上再上一个台阶。总要有一个追求,凭自己的激情去努力达到这个目标。任务是任务,创作是创作。我一直和别人坦白,我们是职业陶艺家出身,首先要有饭吃,要能够运转,然后再来搞我的创作,这时候才能够自由体会,自由发挥。我做紫砂雕塑及其他艺术创作的时候,只能在一定的范围里面设计,所以在过去一直受历史条件、包括题材及工艺生产条件的极大限制,是在隙缝里生存,这点一般人体会不到,我这个人就是一直受反作用力推动前进的。有许多人劝我,你一天到晚做活,没日没夜地做,干嘛呢,领导不提拔你,对我来说冷落倒更是一种创作的动力。
我自己是有出发点,承认自己是在努力的,有时候比一般所谓的艺术家,努力程度还要多一点。应该讲我对自己是有交代的,是一个有信念的人,是按照自己的信念逐步付诸实施的人。拿多少钱留给后代吗?这个没意思。上天给你的人生,你用来把自己的才智充分发挥利用一次,人生最值得的就是该做、想做、而又能做到的事情去做,这样你离开了才不虚此道。
笑:陶艺是一个流程线,各个环节高水平的人在一起,才会做出一批比较好的作品,可能是这种观念。但是书画家,个人释放的精神和情感可能更加多一些。比方说,朱新建的状态非常自我,他认为我没有责任心,不应该管世界上的事情,他贡献的是笔墨的美,渗透到别人心中。
徐:陶艺家有真材实学的也有吹嘘缺德的,陶艺作品不是今天想到什么题材,一次就能创作完成。大家应该对陶艺的生产过程有所了解,包括科技知识,包括制烧技术。我们要佩服书画家,他们有时候也要理解我们。我没有自己抬高自己的心态,但要看不起陶艺的话,你也未必及格。有些人好像高傲得不得了,到我这儿来看看,看看我做出的一些作品,就会发现,我们也有我们存在的价值。
笑:你肩负的责任感是不是太重了呢?要考虑到社会,考虑到文化传承,或者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因素等等。
徐:一个人的存在是社会造就的。我们的年龄、我们的时代造就了我们的今天,我们还没洒脱到别人随便什么事情都不管。我觉得我们靠的紫砂吃的饭,靠的紫砂有的名,靠的紫砂得的利,那么对于紫砂行业的好坏,就应该有一个社会责任心。所以我老是讲,这么多人在画画和我没关系,但是紫砂行业对我来讲,我还要有一个回报之心。为什么一些陶艺节活动、陶艺研讨、国际国内交流,我还要去参与,就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对紫砂有所回报。
笑:你想参与是由于这种责任心,但别人的眼光可能不理解,认为你想占这个山头,想做这件事情。
徐:一个人认为正确的事,要做就去做,不要三心两意。我做了这件事情,自己心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我没有害人之心,没有抢风头的心态,我去做了,别人怎么理解,怎么想我,这个我不在乎。你们讲我好就好,你们讲我坏,我也无所谓。世界上哪有百分之百的正确。但是这个事情如果我要做,我就坚决要去做,并尽力做好,这是我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笑:比方说,紫砂界有的人做把茶壶或者是代工货,卖了很多钱,几千几万或者几十万,这个钱不是用来做对社会有益的事情,而是去吃喝嫖赌等,你对这帮人的理解程度宽容吗?
徐:如果你所说的现象存在,那么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没法去注意别人。我注意的是,我自己应该怎么做法?我做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影响就有什么影响,没影响我也不在乎。活到现在,我的心态就是这样。人各有志,不管你理解不理解他,各人有各人的开心、舒服。“新春茶话”紫砂圈子里的人开会的时候我就讲,一个人的出发点即目标定了,就决定了你的行程,决定了你的归宿,所以没有什么评价一定是对的,也没有什么评价一定是错的,个人做的事情个人自己去负责任。你说一个人的出发点就是想要钱,那他又不是去抢人家的。你说代工货,那你为什么要花钱去买,他又没去偷没去抢。哪一点去讲他不对呢?要说错,只有他自己良心发现。如果有良心,就要对收藏的人有责任心,那么就要自己做自己的作品,负自己的负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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